插圖 行者李偉

　　電影院上映《東京物語》時候，我和夏木一起去吃定食。正如多年以前看《秋刀魚之味》，我們也是一起去吃了秋刀魚，嘗到了秋刀魚的鮮美和苦澀。這樣帶有儀式感的傳統是美好的，我們都想讓銀幕里那片純粹、清亮的光也映照到各自的生活里去。

　　大學時代，宿舍旁有一家日本飯館，那是我們打牙祭的地方，只有每月領了零花錢或工錢才能去。每一次去都只吃炸豬排定食，當看到侍應生端然地把滿滿一托盤的食物放在面前，心里就會覺得那個時候一世界的美好年華皆是真切屬于自己的。我從來不見春香和光代點壽司吃，她們說那是生日、宴請時才吃的，壽司太華麗了。

　　畢業以后，鮮姬和明日香來過幾次京城。一次，我陪鮮姬去太古里逛，在一家還未開業的日式餐廳外，墻上貼著偌大的廣告橫幅，鮮姬驚喜地叫了出來，神采飛揚地告訴我他們家的炸豬排很好吃，讓我一定要去嘗。

　　結果那地方真的成了日后我和夏木吃炸豬排唯一的去處。豬排果然美味，每一塊都摻雜了我對細碎日子的念想，我是始終愛不夠這一切的。

　　豬排和咖喱的混搭也是我去了勝博殿以后才喜歡上的。從前不會這樣吃，因為有咖喱就已經很好了。南洋的咖喱多有椰漿，椰漿稀釋了咖喱的辣度，給咖喱增添香醇的濃郁風味;日式咖喱很溫和，少了印度咖喱的辛辣和純粹，卻像過小日子的尋常人家，絲毫不張揚。

　　豬排的剛直說到底也是一種純粹。小敏說她不怎么喜歡炸豬排，因為它實在是太簡單了。如此的純粹幾乎在所有的炸物里都能見到，天婦羅的世界里，紅薯是紅薯，蝦也還是蝦，面粉不過是外衣，雖世俗，卻也還是俊俏的。脫下那一襲外衣，便是兩個人素面相見了。

　　豆腐卻是由頭至尾地嬌柔而冶情，不似豬排的剛直。相傳日本的豆腐制作技術是唐代傳過去的，那時候不叫豆腐，而叫“唐腐”或“唐布”。古人做豆腐要經過篩凈、浸泡、擠壓、凝結、輕攪等過程，每一道工序用心去做，出來的豆腐才會是洗練而利落的，不帶一絲雜質。

　　小豬屋的豆腐亦是這樣的冶情。初夏，查查帶我們去小豬屋，那是她和丫丫的深夜食堂，就在漁陽飯店對面的小巷里。居酒屋很小，墻上的浮世繪很美，屋梁上還擺了很多清酒瓶，是個吃酒的好地方。已近午夜，大伙兒興致很高，吃了很多。很快重遠就要去德國了，我一邊吃豆腐，一邊聽他說話，周圍只有寥寥兩個女客，店主人時不時過來招呼，收拾碗盤。偶爾進來一兩個人，都是來找店主人說話的，木門開了又合，把整個世界都留在了外頭，自是有一份難得的清靜。

　　我從來都愛吃豆腐，南方有豆腐花，那是最為嬌柔的豆腐。阿德的阿爸在烏拉港開了個賣豆腐花的攤子，我小時候經常就在攤子旁的空地玩，餓了就跟阿媽要錢買豆腐花吃。那時候阿弟也和我一起玩，我們都愛圍著阿德的阿爸，看他用木勺小心翼翼地舀豆腐花。豆腐花盛在木桶里，蓋子一掀開，熱氣霎時間撲面而來，還伴著豆腐溫婉的香氣。

　　如此溫婉的豆腐在東洋則化身成了咸酥的冷豆腐，但說到底這一甜一咸和豬排一樣，都是純粹、干凈的，且讓人回味不已，就像小津的電影，也似這滿城的枯榮與爛漫，總是叫人魂牽夢繞。